初一第二学期期末考试结束没几日，我再次回到学校——取“成绩单”。成绩很不理想，当我看到成绩的那一刻，心中尽是失落。无法接受这个结果，更恐惧着面对父亲知晓这个结果时的种种情形。怀揣“成绩单”，顶着烈日，忧心忡忡地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赶。

　　回到家，我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，硬着头皮把这代表我一个学期学习成果的“成绩单”呈给父亲看。本以为要被狠狠批评一顿，但他看后只是说“一天了，快吃饭！”

　　的确，取“成绩单”，我早上吃过早饭就出门，花了八个小时左右的时间，来回走了七十多里路，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，真的饿了。父亲当时没有咆哮、嘲讽、批评责罚，而是叫我快吃饭，我心中倍感温暖。

　　在我吃饭时，他心平气和地询问了我在学校的很多情况。那时那刻，我感觉自己好似一个犯错的小孩，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了。这是我上初中以来他第一次花这么长时间和我聊关于学校的事情。平常周末回家，他忙着农活，我忙着赶路，我们父子间交流不多。

　　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，由于义务教育尚未完全普及，初中生活，对于我们偏远的小山村小孩、大人来说，充满了神秘的色彩。我一个初次离家的农村小孩，面对突然增加的学习任务，需自理的日常生活，大脑一片茫然，日夜沉浸在对家的思念当中，整个初一的学习生活时光，我是迷茫的。对于父亲来说，初中的学习生活他未涉足未感知，那是他仗仰的精神高地，是未知而神秘的。由于我和父亲对初中生活未知、无知，失去了沟通的共同话题，所以平常交流不多。

　　那天聊了什么，我不完全记得了，但是他最后问了我一句“考试的时候是不是生病了？”我没有忘。因为当时我清楚：父亲知道我没生病。我支支吾吾“嗯……嗯！”作答，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是我撒下的一个在灵魂深处烙上印记的谎言。或许父亲发出疑问的本身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善意谎言。他让我面对失败的学习成绩有一个台阶可下，保留基本的尊严。也或许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，他没有上过一天学，不了解初中学习生活的情况，更不懂如何处理上初中的孩子存在的种种问题。

　　那个暑假，因为家里种烤烟，薅草、打烟叶、抹烟芽是一家人劳动的全部。在那个夏天，父亲每次干活都把我带在身边，安排我做力所能及的事情。他把烤烟管理与烘烤技术的小册子交给我，让我学习其中的技术，在烘烤过程中为他打帮手。在烟叶烘干期，他要求我晚上陪他守着火炉到深夜。他不时地往火炉里添柴，不时地叫我用手电筒照看温度计，掌握烤房里的温度。在深夜，他总是往火炉里丢上几个马铃薯烤熟，让我吃了“夜宵”再去睡。白天，他上山砍柴总是带着我去。当他在正午的烈日下，用斧头一斧一斧地砍向纹理错综的木材，任凭仲夏的炎热蹂躏他的喘息声时，在阴凉处困倦的我，看着他抖落一阵一阵的汗雨，我心与劈柴声跌宕起伏。斧头声声，让我从梦中醒来，不再迷茫。阵阵汗雨冲刷，也让我清晰地看到了父亲心中对家庭发展、孩子成长的那个梦想。

　　假期近尾，烟尚未烘烤完成，又到了一年上学季了。我和父亲把烘干选择选好了的烟叶挑去镇上卖，我们上学的报名费还得用烟叶换取而来。每当中午去粉馆吃米粉，他总是卖3碗——他自己吃一碗，我吃两碗。到开学时候，卖烟叶的钱，勉强够我们的报名费了。

　　再次回到学校，我心中的确有了一个梦，它让我对昔日闲逛不够，后山茶园失去兴趣，让我抵制住了昔日课外观赏、课内幻想的校外田园色彩；它似一颗定海神针，让我在教室座位上能静下心来，面对学习不再迷茫。

　　现在回想起来，与父亲亲近的一个假期，我从他的行动中感知到他是重视孩子的学习教育的，内心是渴望我把学习搞好的。更感知到父亲正寄希望我的学习好成绩是一剂良药，能治愈他因童年时未能上学所烙下的心灵创伤。他希望我不再像他一样，因为缺少知识的力量，无法挣脱自己生命被一把锄头与土地深深地连结。他寄希望于我的眼睛，希望我通过学习走出大山，为他观赏外面的世界；他寄希望于我的心里，希望我通过读书迈上知识的阶梯，为他品味书中百味。

　　父亲对学习失利的我不批评责罚，而是尽力地做好自己，履行好他应该履行的责任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诠释心中的家庭奋斗目标与梦想。他有意地与我亲近，让我在与他做事当中心能静下来，并感知到他的梦想，实现了父子二人达成家庭目标与理想共识。过程当中，他那份朴实厚重的父爱，犹如一条无形的鞭，时刻抽打着我的良知，我深深地感知到不努力学习，就是不尊重父亲的真情付出，是不道德的行为。他的关爱，让我的良心时刻处在被道德谴责当中。感觉到过去一年，在学习上的荒废是自己道德的沦丧。

　　我深深地体会到人世间最难承受的痛苦莫过于来自道德上的伤痛。最能坚毅一个人痛改前非的力量也莫过于良心发现时的激涌。父亲不懂教育理论，但是已经身为人父的我，感觉父亲却是一位教育的智者。（徐朝良）